点击阅读全本

嫡姐逃婚,我被迫替嫁。

盛怒之下,侯爷骂我鸠占鹊巢。

我竭尽全力,百般勾引,诱他沉沦。

情动时,他用手抚过我的双眼:

「幸好,你这里像她。」

这话,我早就听腻了。

我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回望。

如今,轮到我用这双眼,看着你一步步踏入地狱。

一、

圆月高悬,烛影重重。

我坐在喜床上,大红的盖头盖着。

目光所及皆是猩红一片,看不分明。

施翊丞推门而入,身上酒意浓厚,脚步沉沉。

他在我面前站定,我漾起浅浅的梨涡,预备给他一个饱含深情的笑。

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罢了,我轻轻揭开盖头,微微垂首,目光怯懦地望向他,这才发觉他脸上尽是怒色。

「你可知今夜坐在此处的何该是谁?」他看到我的脸,愣了一瞬,仍是厉声道。

我彻底低下头不看他,声音颤抖:「妾知道。」

「既知道,你还敢来?」见我示弱,他怒气不减,反倒更甚。

今夜本该是他和赵似锦的大婚之夜,这喜被、喜服都是他为了赵似锦准备的,可赵似锦逃了。

世人皆知,永昌侯施翊丞对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赵似锦那可谓是情根深种,为了她守身如玉,连通房都不曾有过。

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两人虽有婚约,这赵似锦对永昌侯却是从未给过好脸色。

本以为最终还是能讨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哪曾想,大婚之夜,赵似锦竟逃了。

为了结两家之好,赵大人只得将我,赵似情,他的一个外室所生的女儿暂时嫁给永昌侯,只说日后找回了赵似锦,再将两人换回原位,永昌侯竟也应承下来。

于是便有了今日,我与施翊丞此番的对峙。

听他呵斥,我不敢多言,一下跪倒在地。

施翊丞愣神片刻,似是不知所措。

我趁机抬头,两行清泪自眸中顺势滚落。

我本就绝色,又与赵似锦有几分相似,美人落泪,更是叫人垂怜。

他果然动容,声音带了丝不可察觉的温情:「你这又是作何?」

我这才开口,仍是一副胆怯的模样:「妾自知有错,不敢奢求侯爷谅解。只是我仰慕侯爷已久,本以为此生与侯爷再无可能,直至父亲提出让我替姐姐嫁过来,我欣喜不已,却不想竟伤了侯爷的心。」

「罢了,你先起身。」施翊丞从我身旁跨过,坐到喜床上。

我仍是跪着,从一旁的桌上端过两杯合卺酒,匍匐至他腿间。一双眼,泫然欲泣。

施翊丞喉头滚动,似是忍耐着什么。

我立即将两杯酒接连饮下,抽泣道:「适才喜嬷嬷同妾说过,这合卺酒两人饮下方成夫妻,妾不愿侯爷为难……」

情话还没说完,施翊丞一把拽过我的胳膊,我被带起,他一个翻身,将我压至身下,我来不及反抗,细细密密的吻已落下。

喘息间,他说:「这下,本侯爷也尝到了这合卺酒的滋味。」

我紧紧拥住他,用尽了我毕生的力气。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我心下暗叹,施翊丞,你果真从未变过。

二、

新婚夜后,施翊丞多日不曾找我。

是怕见我?又或是别的什么,我不得而知。不过快到回门的日子了,我得去求求他。

从小将他养大的刘嬷嬷说,他最爱喝一道莲子白玉汤,我便去了厨房,准备学会,亲手做给他。

到了厨房,只见一个身量矮小、满头白发的老妪正在切菜,我内心高兴,快步向她走去。她似是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一张陌生的脸,我呆愣片刻。只是片刻,脸上又堆起笑:「好嬷嬷,你可是这儿的厨娘?」

她微微颔首,道了句是。

我又问她来侯府多久了。她答,三个月。

三个月……我心下了然,不再多问,转而向她讨教起这莲子白玉汤的做法。

她教得倒是仔细,仔细又耐心。我望着她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下,心里怆然。

她见我反应古怪,追问我缘由。

我只道,想娘了。

汤做好后,我便端去了施翊丞的书房,交予了门口的小厮,再由他端进去。

书房是禁区,没有施翊丞的准许,外人一概不得入内,我自然也在这外人的行列。

汤他收下了,人却没出来。我只好在门外站着,久了便有些乏,又倚着门框坐下。

日落西头,照得一地残红。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双黑靴跨门而出,在我身前定住。

我抬眼望去,施翊丞逆光而立,脸上神色不明。

我赶紧起身,却因蹲坐太久,腿有些发软,竟整个人向他扑去。

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扶我站定。我堪堪站稳,立即扯回袖子,退后两步,离他远些。

施翊丞却不依了,眉头微皱,向前迈了一步,一只手环过我的腰,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离这么远做甚?」

我沉默片刻,似是鼓起勇气般,开口道:「侯爷,妾不愿惹您烦心,只是快回门了,您能不能陪妾回去一趟?」

他手瞬间松开,意思是拒绝。

我便扯过他的袖子,眼泪将落未落:

「我母亲只是一个外室,讨不得父亲欢心,我也从未担过尚书女儿的名头,外人甚至都不知道尚书大人有我的存在。我自知身份卑微,亦是不敢有所贪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得侯爷庇佑。虽有曲折,但终归是出嫁,妾也想为母亲挣个脸面……」

我抬起脸,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接着道:「侯爷,这回门,妾能否求您陪妾回去一趟?往后做牛做马,妾绝无二言。」

「好。」良久,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嗓音沙哑。

听及此,我瞬间开朗起来,脸上漾起梨涡,双手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到了他的胸前。

又后知后觉般感到不妥,做出一副要退的模样。

这小女儿情态果然勾得他情动,他轻笑一声,将我打横抱起,转身大步跨进了书房。

「砰」的一声,书房门重重合上。

书桌的冰凉从我背部传至全身,他俯在我颈间啃咬,我抓紧时间打量起书房四周,却只见到一些平平无奇的陈设。

忽地,他停住动作,此时我已泪眼朦胧。

他盯着我的眼睛,开口道:「怎地又哭了?生了副好眼睛,却总爱哭?」

生了副好眼睛,他从前也这样说过。

这话说完,他好似也发觉了什么,我赶忙迎上他,环住他的脖颈,声音破碎。

「侯爷,妾要您。」

要您死。

三、

回门当日,我同施翊丞同乘,自侯府向北出发。

今日天气古怪,本是艳阳当空,行经一小径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声淋漓,我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探去。

只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佝偻着身子的老者,正在雨中手足无措地收着摊子。

我心下不忍,便求了施翊丞要去帮衬一二。

他起初不允,耐不住我百般乞求,终是陪我一同下车。

我撑伞快步走到老者身前,将伞盖过他,又帮着他一起快速收拾了摊子。

收拾完毕,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那老者大为感动,当即要跪下向我致谢,我赶忙扶住他,从他摊子中挑了串糖葫芦,说这便是报酬,又叫他早早回家休息。

施翊丞就撑着伞在一旁站着,将我的动作尽数纳入眼中。我拿着糖葫芦,转身向他走去,笑意盈盈。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又将剩余的递到他面前,一边咀嚼一边道:「侯爷您尝尝,好甜呐!」

他看着我,似是有一瞬的出神。

我知道,此刻的我,眼中蓄着的是满池的情意。

这情意如酒,哪怕是再强硬的人,也能醉上几分。

施翊丞神色渐渐柔和,眼角眉梢连带着有了几分笑意。

他抓住我的手,将那糖葫芦递到嘴前,正要张嘴。

「欻!」一支箭撕破长空,以飞快的速度向我俩袭来。

施翊丞听觉敏锐、反应极快,在我呆愣原地之际,夺过我手中的糖葫芦,略微转身,将我护在身后,一个抬手,便用那糖葫芦将箭矢击偏几分。

箭矢的尾羽擦过我的脸颊,从我眼前划过,狠狠钉在我身后,那老者方才站立的摊子上。

数十个黑衣人不知从哪瞬间冒了出来,个个手持长刀,将我俩团团围住。

远处的高楼上,还站着几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正蓄势待发。

我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颤栗起来。

见状,施翊丞立即搂住我,在我耳旁轻语:「别怕。」

随后大吼一声:「出来!」侯府的护卫当即持刀现身。

原来他出门,是要带这么多的护卫的。来不及细想,战况已一触即发。

一时间,兵器相接的叮当声与箭矢划破空气的撕拉声齐齐演奏,仿佛一出散乐,叫人沉沦。

终究是侯府的护卫更胜一筹,黑衣人被打得连连告退,最终落荒而逃。

喧嚣归于沉寂,徒留满地狼藉。

我望向身侧的施翊丞,他衣衫被刀剑割破,发丝凌乱,方才,他始终将我护在身侧,恍惚间,我竟觉得他气宇轩昂。

错觉。就如此刻的沉寂也是错觉。

刚才的打斗令施翊丞有些许劳累,在他低头喘息、分神之时,一把长剑自背后破空而至,泛着凛凛寒光,叫人胆寒。

此刻,我的反应倒是快了一步,我扑向他,整个人迸发出极大的力气,搂住他向地面倒去。

长剑划破我的胳膊,我摔倒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使我忍不住闷哼一声,鲜血从我的胳膊流下,渗透了衣衫。

我偏过头,看着地上已经被踩得稀碎的糖葫芦,喃喃道:「我的糖葫芦……」

施翊丞撑起身,迫使我面对他,他眸中全是焦急。

我看着他的脸,终于落下泪来:「侯爷,我的糖葫芦。」

四、

「糖葫芦,似情,别怕苦,先把药喝了。」

施翊丞目光中饱含柔情,将我从床上扶起,喂我喝药。

一口苦药,一口糖葫芦。

我突然想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期间,我问他其余的护卫可曾安好。

不想他却眸色一暗,冷冷道:「都杀了。」

这话使我瞬间呆住。

他却语气散漫,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护主不力,一群下人,杀便杀了,我再换一批就是。倒是你,似情,管这些做什么?」

我不说话,眼睛盯着他手上的糖葫芦,暗暗咬牙,挤出一个笑。

一场突袭,打破了回门的计划,施翊丞允诺我,等我身体好了,再陪我回去。

我感激不尽,笑意更甚。

不曾想变化来得太快,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夜,我躺在榻上,借着烛光看书。

窗外浮云翻滚,将圆月层层蒙住。

烛光摇曳,书上的字也逐渐晃眼。

「滚!」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喝斥,又听见兵器在地面撕扯发出的尖利声响。

我赶忙起身,往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砰」地一下,施翊丞已一脚将门踹开。

他拖着长剑,浑身酒气,脚步踉跄地踏进我的房门。

他身后的地面上,是长剑划出的一道长长的印记。

「侯爷,你怎么了?」我并不惧怕,迎面靠近他。

他猛地抬起手,指剑向我。

一柄长剑,横亘在我与他之间,剑尖离我的喉咙仅一步之遥。

施翊丞双眼猩红,似是染血,他怒吼道:「说!你姐姐在哪?」

这吼声令我心惊胆颤,但我仍直视他,摇摇头:「侯爷,妾不知道。」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你们赵家就是这样养女儿的,一个不知廉耻、一个恬不知耻,好,好得很!」

施翊丞似乎气极了,将剑狠狠地摔在地上,「乒乓」作响。

「侯爷?是妾做错了什么吗?」我又向前迈步。

还未近身,他却一把将我推开。

我脚步发软、站立不稳,立刻摔倒在地。

尚未痊愈的伤口此时又裂开,向外渗出丝丝血迹。

疼痛还未袭来,便觉脖颈一紧,瞬间不能呼吸。

施翊丞一只手将我死死地按在地上,一只手钳住我的脖颈,双眸狠戾,宛如地狱中刚爬出来的恶鬼。

「不知道?那你便去死,你死了,我不信你姐姐不回来。」

「侯……爷……求你……放过我……」

我挣扎着用手掰他的手,意识逐渐模糊,拼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眼泪如潮水般涌出,滚落在施翊丞的手背。

他神情终于清明,松开了手。

意识回笼,我大口地喘息,喉咙火烧般的灼热使我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施翊丞在我身侧坐下,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这才知道,原来今夜,施翊丞见到了赵似锦。

他与同僚在酒楼饮酒。

觥筹交错间,忽然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与赵似锦身形相仿,只是身旁还坐了另一个男子。

两人举止亲密,关系匪浅。

他本以为是自己看错,可等两人走出酒楼时,他才发觉,那就是赵似锦。

赵似锦还在都城,并且还找了个野男人?!

他立刻夺门而出,意图追寻,却始终不见两人踪迹。

背叛感混着怒气涌上心头,他便将一切愤恨撒在我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施翊丞已经离开。

我强撑着起身,撕扯间胳膊上痛感渐深。

我蹒跚至桌子前,想给自己倒杯水。

可双手实在不听话,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等我反应过来,杯子已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泪水滚落,滴答在地。

这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真心落泪。

一阵凉风吹来,我抬眼看去,原来是门没关。

屋外不知何时已下起狂风暴雨。

雨声滴滴答答,仿佛永无止境。

五、

回忆如潮。

那日,也是这样的一场雨。

「滴答」,脸上传来一点凉意,我缓缓睁开眼。

深不见指的黑,将我吞没。

耳边风声呼啸,伴着几声狼啼,宛如冤魂泣血。

我偏头看去,四周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令我动弹不得。

我叹了口气,想骂苍天,又痛得张不开嘴。

既让我受此苦楚,又为何不让我直接死去,叫我在这孤魂野鬼都不见的地方,只身等死?

我闭上眼,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我本名辛奴。

这个名字没什么来由。

是我五岁被父母卖入侯府时,侯府的马夫随便给我取的。

「咱们做奴隶的,一辈子都苦,唉,你就叫辛奴,取个贱名,往后说不定还能过得好些。」

我得了个贱名,却没能如马夫所说过得好。

贱名贱命。

我常常想,如果那时马夫给我取了个好名字。

我是不是就能有好命了。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因我出身低微,又做着伺候马匹的活计,府内的仆人常常欺凌我。

那时我并不明白,同样是奴仆,为什么单单要欺负我一个?

直至今日,我躺在这乱葬岗等死,还是不明白。

我一个月的工钱很少,小时候更是只有一顿饱饭。

我那时最怕的,就是发工钱的日子。

管事嬷嬷刚把工钱发下来,在我手中还未捂热,几个仆人便会联合起来从我手中抢走。

他们爱看我跪在地上死死护住钱袋子的模样,那样他们便可借机踹我踢我,将主子发泄给他们的怒气通通再发泄到我身上。

他们爱看我去夺他们手中的钱袋的模样,那样他们便可借机嘲讽我的落魄,将我贬损得一无是处,好显得他们不是奴仆。

每当这时,只有张阿嬷会拿着一柄铁勺出来,将他们骂退,再在嬉笑声中把我的工钱还给我。

张阿嬷是厨房的厨娘,在府中已做了几十年。

因仆人的欺负,我常常吃不饱饭。

只有张阿嬷会一边骂我软弱不肯反击,一边偷偷将自己藏起来的麦饼塞到我手中,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吃掉。

张阿嬷生辰时,我用攒下的一半工钱,换了一张丝帕送给她。

她半辈子和厨房打交道,总是很羡慕那些主子,提溜一方丝帕,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样子。

她嘴上骂我浪费钱,心里却高兴得紧。

我五岁就入府,早忘了娘长什么样,但若有天我能见着她,想必定和张阿嬷一样。

身量矮小,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嘴上总是不饶人,心思却柔软细腻。

我总觉得,做马奴又如何,和我的马待在一起,比起和人,实在是好得多了。

直到那日,侯爷来挑马。

那日,我养着的一匹马大病痊愈。

我实在高兴,便骑了它在马场驰骋。

风声猎猎,我一时间忘乎所以,笑得肆意。

直到翻身下马,才看到一旁站着的侯爷。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见到侯爷,往日都是隔着人群。我吓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侯爷却叫我不必紧张,抬起头来看他。

我依言照做。

他说:「潇洒肆意,美人如斯,倒是有趣。你这双眼睛生得实在好。」

一桶水哗啦啦地倒进马槽。

我放下水桶,马儿早就喝饱了水,没走过来。

水面平静后,我透过倒影,细细地观察起一双眼,脸上烧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红晕。

我想,侯爷当真是个顶顶好的人。

这样顶顶好的人竟在两日后召了我,我简直如梦似幻、不敢置信。

怀着满腔倾慕,我踏进了他的寝屋。

他声音缱绻、神色温柔。

他说:「你这名字不好,辛奴,往后在我这,你就叫锦儿。锦儿,我必不负你。」

锦儿,这真是个好名字。

有侯爷这样好的人,给我取了这样的好名字。

我往后的日子一定能好起来了。

此后,我便常在夜里去他的寝屋过夜。

他喜欢将我的脸用轻纱覆住,只留一双眼睛。

情动时,他总是唤我的名字,「锦儿」「锦儿」……

我只当是情趣,更加卖力。

突然有一天,我发觉我的葵水好久没来了。

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便将此事告诉了张阿嬷。

张阿嬷听完,一时间气得不行,将我痛骂一顿。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很是茫然。

直到张阿嬷说,我这是有孕了。

有孕了?我的腹内有了一个小孩?

我很欣喜,可张阿嬷却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侯爷。

她把我送她的那方丝巾卖了,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掏了好大一笔钱,请郎中开了一副药,让我喝下。

我没喝。

其实,我现在想来,即使那时我喝了,我还是难逃一死。

从我踏入侯爷的寝屋那天起,我就是必死的结局。

侯爷在我心里,是那样一个矜贵却随和的人,是那样一个威严又温柔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得知他有了孩子,该多么欣喜啊?

我怀着这样愚蠢的念头,不顾张阿嬷的阻拦,将此事告诉了他。

就在我期待着他的脸上,能展现出我脸上相同的笑容时,他却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扯过一旁高悬的长剑,面无表情,一剑刺入了我的腹中。

剧烈的疼痛贯穿了我的腹部,我颤抖着,冷汗直冒。

往日温存烟消云散,我望着他冷峻的面容,眼中只余不解。

感到长剑在腹中搅动,我紧紧抓着地面,企图减轻些痛意,却只是徒劳。

整个人几乎被撕碎,长剑抽离,血喷了我一身。

意识模糊之际,漫不经心的声音飘来。

「一个玩物,也妄想生下本侯爷的子嗣?」

「你若生了,让似锦怎么想,让似锦怎么心甘情愿嫁于我?」

似锦……我这才想起来。

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赵似锦,和侯爷青梅竹马。

「轰隆隆」一阵雷鸣。

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我这般自怨自艾,竟打着雷,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一滴滴打在我身上,凉意侵入体内,反倒让我的疼痛减轻了几分。

可笑,竟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六、

施翊丞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玩物,竟套了个赵似情的壳子,成了他的妻。

他更不会想到,他的妻,是来索他的命。

翌日,我去灵岩寺上香,差人给施翊丞送了我亲手做的莲子白玉汤。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寺庙的香火味熏得我险些打了个喷嚏。

远处的竹林,竹枝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我感到一双眼正注视着我。

果然来了。

我立即做出虔诚状,双手合十,闭上眼,一步一叩首。

用不轻不重,但确保远处的人恰好能听到的声音念道:

「菩萨垂怜,信女此生,愿以虔诚礼拜之功德,回报夫君。」

「一愿夫君康健永寿,平安顺遂。」——我要你病厄缠身,横祸频频。

「二愿夫君前程似锦,一帆风顺。」——我要你前途尽毁,寸步难行。

「三愿夫君心想事成,得偿所愿。」——我要你事与愿违,求而未应。

是夜,施翊丞来寻我。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去上香了?」

我垂眸:「是。」

「今日送汤,你没来。」

我不响。

他在我身旁坐下,我悄悄往一旁挪了挪,他顿时蹙眉:「怎么,怕我?」

昨夜才吼了我,还要掐死我,能不怕么?

我没说话,他叹了口气,迫使我面对他:「情儿,我……我……」

他话语断断续续,想要道歉,可终究是开不了口。

我也不勉强,歪头靠在他怀里,善解人意道:「侯爷,我明白。您昨夜也是气急了才会那般,我不怪您。只是偶尔,我也羡慕姐姐,能有侯爷这样的爱……」

他搂住我,语气温柔:「情儿,你总是这般体贴。今日,我差人去看了你母亲,她很想你。」

施翊丞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出口的话却在我意料之外。

他去查我了?还是试探?

也是,那日若不是我要下车,也不会有刺客突袭。

他心思深沉,起疑心,倒也正常。

我神色如常,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莲花样式的荷包,递到他手中。

「娘亲自小将我拉扯大,我却没能学得她那一手好绣工。侯爷,您别嫌弃。」

「怎么不绣鸳鸯?」

「我不敢……」

他又长叹一口气,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施翊丞疑我、骂我,将一通怒火全发泄在我身上。

换来的却是我依旧赤诚柔软的一颗心。

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蠢女人,哪里做得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施翊丞即便去查,也只能得到一个自小被父亲舍弃的私生女,和以绣工谋生的娘亲相依为命的苦情故事。

他查我,反倒又给我覆上一层悲情色彩,好助我博得他的一丝怜悯。

我不认为他会愧疚,他这样的人,天生就不会愧疚。

但我赌他爱做这英雄救美的戏码,以及由这戏码中生出的一丝怜悯。

这一丝怜悯能使他信我愚蠢、信我忠诚,便够了。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洒在身上,使人眉目柔和。

施翊丞摩挲着那绣工粗糙的荷包,笑道:「明天我们便去看你娘亲。」

我答:「好。」

夜色渐凉,施翊丞在我屋中过夜。等他熟睡后,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外。

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树梢,我一招手,它便即刻飞向我。

从它的腿上,我取下一枚小纸条。

展开,上面写了一个大字「一」。

一,表示事已成。

七、

这之后,我与施翊丞愈发恩爱,他也愈发信我。

只是仍旧不让我靠近他的书房。

我虽有所怀疑,但不便打草惊蛇。

于是,我准备先送他一份大礼。

我送了他一幅前朝名家的画。

这画画的是市井百态,各式人物栩栩如生,各处建筑无不精妙,花了我好大一笔银子。

施翊丞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各类名家的画作。

拿到这幅画时,他喜不自胜。

但除了惊喜外,更多的则是诧异。

哪来的这么大一笔钱?

此时,我便恰到好处地装出一副欲语还休、怯生生的模样:

「我说了,侯爷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施翊丞好奇,赶忙应下。

我随即开口:

「侯爷您知道的,父亲他早就抛弃了我们母女,这些年,世道艰辛,单靠绣活,我们母女连吃饱饭都难。我能活这么大,还是借了舅父的光。」

「此话怎讲?」

「我舅父有些私产,只是,只是不便说与旁人听。」

「哦?那在情儿心里,我还是旁人了?」

「侯爷自然不是,只是此事我若说了,怕惹来杀头之祸。」

施翊丞大手一挥,揽我入怀:「什么祸是本侯爷担不得的。你说便是。」

我眉头紧蹙,沉思片刻,终于开口:「舅父他,他做的是私盐。」

「私盐?哈哈哈哈……」施翊丞朗声笑道,「好大的胆子!」

我立马用手轻捂他的嘴:「侯爷,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你们私盐都敢做,还怕别人听了去?」

「侯爷!早知道我不说了。」我秀眉微蹙,语气中带了些许怒意。

施翊丞又笑,刮了刮我的鼻尖,在我耳畔道:「这事你舅父做了多久?」

「自我幼时便做了。侯爷,你莫不是要把我抓了,关到牢里?」

「抓你?这我可舍不得,要抓也是抓你舅父。」

施翊丞见我呆滞,又笑道:「不逗你了,你买画这钱又是哪来的?」

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

「我知侯爷爱画,前些日子,我拿了一小笔嫁妆给了舅父,同他一道做这生意。」

「多少?」

「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这画可要十锭金子啊,哈哈哈哈哈!」

「也是我运气好,我舅父说不是每次都能赚这么多。侯爷,您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

我见施翊丞来了兴致,眉飞色舞的模样,心想鱼儿要上钩了。

不多时,他果然说:「这是自然。情儿,你帮我也投五百两。」

十日后,我还了他八锭金子。

他把这八锭金子交予我,又另给了我八锭,让我再投。

过了十日,我还他三十锭。

这次,他掏出更多,竟一次性给了我一百锭金子!

十日过去了,我没将钱还给他,他不曾着急,似乎从未有过这事。

又过了十日,他有些急了,私下问及我此事,我推脱说近日看管甚严,舅父不便行事,他只好作罢。

再过十日,他彻底急了,连带着看我也有了几分怒意。

我知时机成熟,便将他给我的一百锭金子连同回报的四百锭,一共五百锭金子,差人放在木箱里,送进府来。

整整三大箱黄金,看得施翊丞眼都要直了。

他笑得张狂:「好好好!情儿,你有这么个好舅父!」

「舅父往日哪有这么多本钱,不过做些小本生意,够活就行,还是侯爷眼光独到。」我吹捧道。

施翊丞将那几箱黄金存下。

不过人都是有贪念的,尝到了甜头,哪里还能停。

才五日,他又找到我。

这次除了那四箱金子,还带了一大叠银契、外加他私藏的两箱金子,统统交给了我。

我大致算了算,他掏出的,约莫他一半的家产。

他还是谨慎。

我正欲再烧一把火,赵似锦却回来了。

八、

为表庆祝,施翊丞说要去广发楼,为我买都城近来时兴的糕点。

糕点没等来,却等来了赵似锦。

她进门时,我正在厨房里摆弄吃食,耳边传来哭声。

我循声而去,便见她正倒在施翊丞的怀里抽泣。

透过她的哭声,我得知,这段时日赵似锦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那男人骗了她的钱财,又骗了她的感情。

她回过头来,发觉还是施翊丞最好,她悔不当初,于是找到他。

赵似锦回来了,我这个代嫁的替身自然该回归原位。

这些时日,我与施翊丞虽然相处甚欢,却终究敌不过他们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赵似锦若是皎皎明月,我不过是人手可得的一块月饼罢了。

施翊丞见我远远地站在原地,神情复杂。

良久,他搂着赵似锦到我面前,哑声道:

「似情,我方才为你寻了处宅子,你先搬出去吧。」

情儿也不叫了,又叫回我似情。

他脸上有他都不曾察觉的纠结与伤感。

我假装开怀,嘴角扯出笑容,眼里却满是悲伤,淡淡道了声:「好。」

大计未成,竟被赶出了门。

我不是不在意,只是在赌。

除了赌一把,我也无可奈何。

我从出生起便一无所有,连一条命都能被人随意践踏。

我没有筹码,上了牌桌,自然无所顾忌。

我赌施翊丞享受惯了我的追捧讨好,低不下头;

我赌赵似锦对他并无情谊、虚与委蛇。

我赌他会来找我。

幸好,我赌对了。

几日后,都城的一处院子里,夜色浓重。

我躺在庭前的一把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月亮。

忽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

我赶紧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一把短刃,咬咬牙,往手腕划了一道。

随即偏过头,闭上双眼。

「情儿!」脚步声越来越急。

我才像被惊扰了似的,缓缓睁开眼,声音颤抖:「侯……爷……」

施翊丞踉跄着跑来,神色焦急。

他蹲坐在我面前,咬牙撕下一段布料,如获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胳膊,仔细为我包扎。

他彻底慌了神,将我一把抱起,往院外跑去。

「情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月光将我的脸照得惨白。

「我母亲为人外室,受人指摘、尝尽苦楚,我曾发誓,此生绝不为人外室……我不愿侯爷为难,侯爷,您放我走吧……」

「你怎么这般傻?我不准你有事,你便不能出事。」

施翊丞抱我去了医馆。

我下手时留了分寸,伤口并不深,因此也没受太大的苦楚。

后来听下人说,那日施翊丞和赵似锦大吵了一架。

他觉得赵似锦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过,不信她。

赵似锦性格本就张扬,嘴上更是不饶人,一听这话,把施翊丞整个人从上到下骂了个遍,气得施翊丞转头就出了门。

出了门,来找我,见到我在做傻事,立刻慌了。

他这一慌才发觉,心里对我竟存了几分不舍。

这不舍逐渐弥漫,在心头愈发深重,又想起了我的柔情蜜意,逐渐品出了爱意。

九、

爱意愈烧愈烈,烧得我这个替身倒真成正主了。

施翊丞将我接回去,让赵似锦回了尚书府,还说我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妻。

我只觉得可笑,他对赵似锦的爱,也不过如此。

几番甜言蜜语,一点毫末之利,几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就能将他哄得五迷三道。

可笑。可悲。

施翊丞爱得虚伪,爱得肤浅!

从始至终,他都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人面兽心的小人。

我一想到我曾为这样的小人所惑,满腔真情换来冰冷一剑,赤诚之心换来羞辱践踏,我就想呕。

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只是就这样杀了他,还是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也尝尝这背叛之苦,我要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好在我并没有等太久,这样的时机终于来了。

许是认定了我对他没有威胁,施翊丞逐渐放下防备,对我的约束也越来越少。

我时常借着送汤的名义去书房找他,再与他交颈缠绵。

不久后,已能自由出入。

施翊丞的父亲死后,他承袭爵位,但永昌侯这一名头仅为虚职,他在朝中亦不受重视,俸禄不高。

可他日常用度无不奢靡,库房里收藏的一幅幅字画更是价值连城。

再加上他一直死死守着书房,从不让外人涉足。

在进入侯府的第一日,我就有所怀疑。

这书房中,有鬼。

而这鬼,或许能索了他的命。

这日,施翊丞随皇上去猎场围猎,朝中官员去了一半。

侯府中仅剩我一人。

我趁机翻进施翊丞的书房,四处查找。

书房内都是些平平无奇的陈设,字帖、书画均没什么异常之处。

就在我以为一无所获之际,偶然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摸了下,竟摸到了一个暗格。

打开暗格,里面是一本账本。

我来不及查看,随意翻阅了几页,意识到这是本暗账,便带着它逃离了书房。

回房后,我细细研读起来。

上面书写的多为暗语、代号,大部分我都看不懂。

但账本中有几次记录的时间,正好对应上了地方的汛期、灾情。

这几次汛期、灾情十分严重,是以百姓都有所耳闻。

与时间对应的,还记有青石、松木等材料的价格、数目。

我便推测,施翊丞利用地方的汛期、灾年等特殊时期,联合地方官员以远高于市价的价格采购、虚报账目,将其中差额落入私囊,又借以字画买卖等形式与京中同僚共享分红。

但这也仅仅是推测罢了,一小部分记录证明不了什么,光靠我一人也做不到什么。

我必须去找她了。

是夜,我偷溜出侯府,往护城河畔的凉亭走去。

泼墨般的夜色中,她一袭红衣、亭亭而立,发丝随风飞舞。

见我来,笑得明艳张扬。

「你来了。」

「小姐。」

「怎地又唤我小姐,叫我似锦便是。」

赵似锦上前扶住我,携我坐下。

河面与夜色融为一体,昏暗又平静。

我将怀里的账本递给她。

她眼睛亮亮的,很是好看:

「辛儿,这账目我得交予父亲,待他查证一番。七日后,施翊丞便会回来,若那时父亲还未查明,他定会怀疑你。你要不先来我这里避一避?」

我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

「我会尽快催促父亲。不过,怕是你又要受苦了。」

十、

「你受苦了。」

三个月前,赵似锦看着浸泡在药桶中脸色苍白的我,心疼道。

换皮之痛,胜于钻心。

整整七日,剥皮、换血、浸药,我只咬牙,一声不吭。

此刻,面对她的关怀,却险些落下泪来。

「小姐,奴不苦。」

「叫我似锦便是,我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也可以叫我姐姐。」

她喂我喝药,一口药,一口蜜饯。

这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体贴,亦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待我,我很是感动

。更觉得,来寻她,是我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那日,我本想一死了之。

可天公不作美,竟叫我醒来,又叫我在乱葬岗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我便想到了赵似锦。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我曾见过她。

她那时偶尔和侯爷在马场骑马,一日,她胯下的马匹忽然惊了,四处狂奔。

我怕她出事,也怕侯爷将马处死,那可是我亲手养的马,我便去救她。

我策马靠近她,一个转身飞跨至她身后,夺过缰绳,将马匹制服了。

她见我救她,很是感动,当即向我致谢,还想向侯爷讨要我。

语义诚恳,不似作伪。

可那时我实在怕侯爷迁怒马匹,就赶紧骑着马跑了。

想来,她或许是个好人。

我拼尽全力从身上扯下一块布,胡乱地在腹部缠绕了几圈,撑起身子,拖着双腿向尚书府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爬得雨都停了,终于爬到。

那时,我已精疲力竭,但仍鼓起蛮力敲门。

幸得老天垂怜,尚书府的仆人出来了。

如我所求,带我去了赵似锦的房里。

她果然是个好人。

我说过,因我一无所有,我爱赌。

老天开眼,往后我赌的每一次,都赢了个满堂彩。

赵似锦请来郎中,为我治疗。

伤愈后,我便将身上发生的一切,一股脑告诉了她

。她同我说,她自小就对施翊丞厌恶得紧,京中的人都夸施翊丞是个情种,却没人在乎被他纠缠的她有多苦恼。

她恨极这些人,恨极了和她的婚约。

她说,她不要嫁给他。

她说,辛儿,你受苦了。

赵似锦本来是要推了这门婚事的,但此刻出了我这么个人,她怜惜不已,心中愤恨。

于是,在我的乞求下。

陪我演了这出替嫁复仇、冤魂索命的戏码。

巫术师为我换皮,使我整个人焕然一新。

从前的辛奴死了。

往后的我,是赵似锦的妹妹,赵似情。

大婚当日,我目送她离开。

彼时日头正好,她同样身着一袭红衣,策马奔腾,洒脱不羁。

此后,为了助我,她故意带着男伴在施翊丞面前现身,又假意回归,好让施翊丞彻底沉沦。

与我合谋,设下妙计,引诱施翊丞投入钱财。

本想令他钱财尽失,可惜他还是太过谨慎,那点小钱造不成甚影响。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像他这样龌龊的人,干的龌龊事岂止一桩。

这段时日,我在侯府四处搜寻。

终于觅得良机,在他的书房找到了他的罪证。

我不信这罪证扒不下他一层皮。

若实在扒不下,那便由我来扒。

十一、

七日之约未到,我收到了赵似锦的来信。

信上写,我此前给她的那本账本,确实是一本暗账。

施翊丞与官僚勾结、贪墨朝廷赈灾款之事赵尚书已细细查明。

罪证及几个证人,只等皇上围猎回城便即刻呈递。

又说让我保重身体,小心行事。

看完信,我长舒一口气。

心中郁结已久的情绪全数吐出,简直畅快极了。

不过,施翊丞毕竟在朝多年。

兹事体大,得了风声必定会提前回来。

我确实得小心。

我去了施翊丞的屋子。

推开门,陈设与往常别无二致。

一柄长剑仍高高地悬在左侧的墙上,同字画一道,并不违和。

我燃了香。

烟雾丝丝缕缕,在空中缠绕盘旋。

我从未如此刻般,盼着施翊丞回来。

盼着盼着,不知盼了多久。

终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我同马匹一道长大,听觉向来很好。

此刻,从那脚步声中,很容易地就能分辨出。

是施翊丞来了。终于来了。

我坐在他屋子正中间的桌前,扬起了笑。

施翊丞隔着老远便看见了我,见到我,他并不诧异。

「情儿,我问你,你如实回答我便既往不咎。」

「侯爷,您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去过我的书房?」

我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诚恳。

他没说话,在我面前站着,也没有其余的动作,只是站着。

良久,他开口:「我原先给你的那笔钱呢?」

差点忘了,还有这事。

我说:「舅父还没给我,侯爷急的话,我现在就去找舅父。」

我作势便要起身出门,他扯过我的胳膊,将我拦下。

我说:「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仍是不信。

我有些乏了,走到一旁,将那长剑扯下塞到他手里:

「侯爷不信我,一剑杀了我便是,反正侯爷就爱这样。」

他闭眼,将长剑丢到一旁,嘴里恨恨道:

「那帮劳什子的,胡扯了什么东西就想要攀污我。我岂能如他们的愿?以为抓了些人,拿了些东西就能定我的罪?情儿,你速速差人叫你舅父把钱送来。」

意思是要趁皇上还没得到罪证,拿钱去打点一番。

我说:「好。」

「不过侯爷,这府里的人我都不敢信,我怕府里有人要害您。」

「侯爷,有个嬷嬷倒是自小待我极好,是可信之人,我差她去为您办事,您看如何?」

他点点头:「是何人?」

「你见过的,张阿嬷。」

施翊丞脸色忽地就白了,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煞是好笑。

我笑出了声。

他赶忙用脚去勾掉在地上的长剑,俯身正要伸手去捡时,忽然身体一软,瘫倒在桌上。

我在香中下了药。

「你……你究竟是谁?」

他用尽全力撑住自己的上半身,眼神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从他脚边捡起那把剑,沉甸甸的。

随后用尽全力一脚踹在他胸口,像他之前踹我那样,将他踹倒在地。

「施翊丞,给过你机会了,你没要嗷。」

我举起剑,拍了拍他的脸。

他躺在地上,像一条狗。

这条狗龇牙咧嘴的,口鼻喘着粗气。

我用剑指着他的喉咙。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把张阿嬷怎么了?」

他眼中有慌张,有不可置信,更多的还是愤怒。

如果此刻拿剑的是他,想必我早已是一具死尸。

生死之际,他仍不说话。

我只好一剑刺向他的腹部,剑尖没入身体的时候,我感受着皮肉绽开的阻力。

原来那时,他刺我那剑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我手持着剑,在他腹中搅动。

他痛得脸皱成一团,却仍咬牙一声不吭。

那时,他也觉得这样有趣么?

我将剑拔出,血喷了他一身。

他终于开口:「死了。辛奴,她早死了。」

「你终于认得我了。」

「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你为什么同她说我俩的事儿呢?说来说去,还是怪你。你不同她说,她不必死的。她做了几十年了,辛奴,都是你的错!」

「闭嘴!」我又踹了他一脚。

他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血从他的指缝汩汩涌出。

虽然早已猜到,此刻从他口中证实,我仍难掩心痛。

那么好的张阿嬷,从小唯一一个待我真心的张阿嬷。

竟就这样,因为我,死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蠢……

「辛奴?我何错之有!奴仆生下来便是给主子用的,我有什么错?我错就错在,轻信了你。」

懒得听,我又刺一剑。

这下,他倒真的痛得惨叫了起来。

这才是我爱听的。

把剑从他身体里拔出,似乎还是便宜了他。

我就任由那剑在他身体里,剑刃丝丝割着他的皮肉。

我说:「奴仆又怎么了,不是人吗?」

「你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我便替天行道,要你也受受这奴仆之苦?」

「你将他人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报应不爽,天道轮回,如今你可痛了?」

我又用了点力气,使剑再没入他身体几分。

他竟痛得用手来抓我的剑,手被剑刃割得血迹斑斑。

末了,我将剑一下拔出,血喷了我一身。

良久,他长叹一声:「死在你手里,也是销魂。」

我心里一阵恶寒,说:「你死不了。我还要看着你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说罢,我从他身上跨过,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身后是一片死寂,我没有回头。

阳光星星点点落在身上,使我感到阵阵暖意。

十二、

红日西沉,暮色苍茫。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发丝向四周肆意飞舞。

我骑着马,马儿疾驰,我也疾驰。

「吁!」我停下马。

「施翊丞死了。往后,你要去哪?」赵似锦的声音传来。

我偏头看她。她眼睛好亮,笑得也好亮。

我离开后不久,官兵很快抄了侯府,将奄奄一息的施翊丞拖入大牢。

皇上怕他死得太早,误了良辰,便早早下令,将其斩首了。

我望着远方的天,落日泛着红晕,将世间万物都披上一层浅红的薄纱。

我脸上也覆上这薄纱,我说:「似锦姐姐,我想去塞外。我想去看大漠。」

「好!那便去!」她笑得爽朗。

我说:「我还想换个名字。」

从前马夫给我取名字,

后来施翊丞施舍给我名字,

再往后我随便套了个名字。

如今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

我给我自己取个好名,我给我自己挣个好命。

我说:「我想叫如意。往后,我要事事如意。」

更新时间:2025-11-06 07:49:39

查看完整章节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页